马路牙子

       郁郁的长夏，相旻走在窄街的人行道。日已经落了，但空气仍是锅粘稠的热粥。柏油路作灰黑的锅底，不断传上来缕缕炙热，而相旻，则是热粥中的一粒就快熟了的肉沫。

       身侧是逐渐茂盛的绿化植物，长在人行道旁。在温吞的路灯下，黄、绿、黑在花池里交错着，让世界显得那么沉寂。相旻边走边看着自己的身侧，植物们也绵延地跟着他，此起彼伏，掩住每一丝泥土的气息。

       走到岔口，人行道的转角，相旻看着花池的围砖。曾经踩在上面寻望她的马路牙子，今日布满了长长的草叶。他用脚拨开有些扎人的叶片，站上马路牙子的拐角，望向阑珊灯火围着的16楼窗户。

       一切都是熟悉的，除了没有灯光的那一扇窗。

       相旻想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夜空下双目沉寂的少年，也想到了少年长大后在落樱点缀的交叉道前远望的祈求。他从兜里取出瓶装的乌龙茶，棕黄色的茶叶流过喉咙，舌尖的茶涩味漫进他的身体，是憔悴和惘然的辅料。相旻也曾想过去吸烟酗酒，但总还是没有去尝试。他嫌烟酒太脏太臭，他不喜欢，她也不会喜欢，还是便利店瓶装的乌龙更好一些，清洁，又有些苦涩。

       相旻踩下马路牙子，抱着“没准转身那一刻灯亮了”的荒谬又有些可怜的想法，又回头看了一眼黑黑的窗。他搭下眼皮，抿起嘴苦笑，随后把乌龙茶放回兜里，抬头望了望皎洁的月。在浩瀚的阴影下，有一粒尘埃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等待着夜深的物事俱寂。

       新月在无言中悄然升至高处，时间总是从容的流逝，而此时已至深夜两点。相旻在马路牙子上，找了处看起来干净些的地方坐了下来，拿出一只小小的，黄铜制的火石打火机，“嚓——”一株火苗从火机中升了起来，照亮了他怅惘的面容。火焰与面庞，一小一大，在这一人独守的黑夜里，散出唯二浅浅的光。

       如果这时候有第三个人的话，应该能看到相旻瞳孔里两株可爱的黄色火苗，与从眼角流到下颚的泪河，也会惊讶于他眼中流出的与火焰同等温暖的目光。相旻絮絮叨叨的，跟小火苗说着话，声音小到稍微远离一些就会在空气中湮去。

        “陬苍你现在是随风自由的逝去了还是又轮回到某个角落了还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等着我呢那年我生日你想不到送我什么礼物我说送我个打火机吧当时你还以为我想学抽烟差点和我急了后来我说小火苗和你很像要是一段时间见不到你可以看看它……”

      小火苗在无风的热空气里微微摇曳，安静地烧着，也不知有没有听懂相旻的絮语。但它即便听懂了，恐怕也会觉得把沉重的情思，投到这么一只火机上的相旻，实在有些自作多情吧。不过无论它听懂与否，或是怎样觉得，它总也还是说不出话，插不进相旻的倾诉，和他对陬苍浩浩的念想。

      从远方的远方吹来一缕轻风，令死寂的黑夜荡起一丝涟漪，它抚上相旻脸颊，拭干他的眼泪，又绕过他的四肢，穿过他的发丝，流往未知的彼方……